ivyyyyyyyy

可以摸鱼

Demian【一】

一直在思考怎么给意犹未尽的不夜城一个合理的结局来着。。

如有ooc,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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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真站在福冈四月的阳光里,她生平第一次亲身到这座宅院。她今天精心作了打扮,在带来的衣服里挑挑拣拣了近一个小时,却总摘不出满意的套装来。她最后选了一套深色的职业装,在外头又披了件磨毛的咖色外套,妆也化得很收敛。

春天的太阳不毒辣,但在正午稍过的时间点还是烘得人滋汗。李世真挑了边角一棵看着茂盛的树下站着,远远地往房子那头望。

房子是半座日式,半座西洋风的;草地上有几片乳白的砖石将小径引到西洋楼那端的正门,此刻门虚开着——李世真扬起手掌挡在额前,半眯起眼,细碎的阳光从她指缝里倾下来,晃眼得厉害。她仍旧看不清里面会客厅的样子。

门洞那渐渐扩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李世真的心提了提,身子不由地向前探,刚要迈腿,那人影已经迈着细碎的步急急走来。原来是刚才一进院门就碰上的女帮佣。

李世真又将前倾的重心收了回去。她好笑似地往左右瞟瞟,帮佣已经走到她面前。

“小姐还在书房里办公,她让我把您带到茶室等着。”帮佣对她笑道。李世真想从她恭恭敬敬的笑脸上再读出些什么,张口欲追问,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同样弯起嘴角回以笑容,并客客气气地随她往里走去。

帮佣领着她绕过大门拐进了一侧的日式走廊,走几步到了正对池塘的厅室前,拉开移门请她进去。

李世真顺从地走进和室,尽力自然地收腿坐下。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道:“你们家小……”她对上帮佣的眼,忽而又噤了声,半晌,改口笑道:“在这里做工的人不太多吗?啊,无意冒犯,我看您挺忙的样子,没多少同事分担工作吗?”

帮佣仿佛一下被戳中了心事,垂下扣着移门的手,抱怨地答:“是啊,您是我们小姐的熟人吧——我们原本是有近十个人一起在这做事的,也不算多,老先生在世时喜欢清静。没想到小姐当家后更喜欢清静,能辞的都辞掉了;现在打扫内务的只剩我和另一个,还有一个厨子一个司机,再没别人了。”

“啊,那您真是辛苦了。”李世真道,又不动声色地问:“那你们家小姐回来后过得还好吗?”

大概是之前的客套话说到了帮佣的心坎里。她像与李世真很亲近了似的,颇信任地压低声音道:“小姐一向是独来独往的人,也不大和我们讲话,每天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吃一日三餐,其余时间都躲在书房里办公呢。”

李世真点点头,随即露出她一贯有的亲切笑容道:“是这样啊,那你们家小姐最近有没有……”话题刚要被引到正轨上,那帮佣却突然收了脖子,一个转身对着门侧低头示意:“您来啦。”

徐伊景的身影恰如其分地嵌入两扇移门正中间。她穿了一色的居家服,很衬她身后素净的庭院——只有绿草与青石,一朵艳花的踪迹也寻不到。

李世真不禁在桌下合起掌心。她立刻坐直身子,眼神没有丝毫避讳地直视过去。她一点儿都不打算遮掩自己热烈的目光。徐伊景先没看她,转身将帮佣打发走。而后她迅速地扫了李世真一眼,低垂着眼进来合上门坐下。

李世真的目光一直铮铮地追随着她,像要看穿对方平静的眉眼。徐伊景在她对面坐定,仰起脸来笑了笑:“好久不见啊,世真。”

李世真试着从对面人讲话时细微牵动的面部肌肉与表情中读出这句话的深层意味。她一时有点分神,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给她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她的目光落在对面人微微卷起的发梢,发梢粘着几丝阳光,露出一点发亮的好看的深棕色;对面人的面孔很白净,因为没上妆的缘故,显出一点女性肌肤所独有的柔和与光滑;她的棉质的居家服,染着说不上名字的暖色,纽扣牵着纽扣,像兵士列队一样一丝不苟地排合在一起,原本温馨的衣物展示出几分严肃而正经的意味。但徐伊景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朴实而温软的气息里,李世真特意强化的精致干练与其相比显得很突兀。

这是李世真从未见过的徐伊景。过去的短暂又冗长的三四个月,仿佛雕琢出了,或者说是洗褪出了一个让人陌生的、崭新的徐伊景。

徐伊景离开韩国的头两个月,李世真是克制着与她通话的。每一通电话都只以咨询公事开头,却很少以私人间的体己话结尾。徐伊景虽不主动,亦不示好,但总摆着有问必答的态度,常常耐心温和到让李世真恍惚。但至多也就如此,那些对话与沟通总是客气又生分。李世真仿佛赌着一口气似的,既是对她自己,更是对徐伊景——她不愿被徐伊景看扁;但她也怨怼徐伊景一成不变的从容与坦然,分明共同经历了许多,却能够全抛脑后地说走便走,且绝口不提从前发生过的种种。那就看谁熬得过谁吧,李世真这么对自己说。一板一眼、装模作样的商务授课通话持续了近两个月,再之后徐伊景却性情突变似的,从对话里显出许多不耐烦来。如果说先前是不甚亲密但悉心温柔的通话,这之后却是毫不客气的推阻与躲避。

“这种细小的问题你自己看着解决就好,有必要事事都来问我吗?”一个月前的最后一次通话,徐伊景在电话那头这样道,语气凌厉地像她们初识那会儿,“我也有忙不完的事,不是特别急的情况就不要打来了——即使有,那也该是你自己看着办。”而后嘟一声响,李世真仿佛能看到她毫不迟疑地摁灭电话的样子。

李世真捏着手机坐了一夜。窗外的马路上不时路过些飙车族,一阵阵马达轰鸣声和欢呼的口哨声扰得她心绪不宁;她几次把脸埋在胳膊里,让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打湿了裤子上的布料;她又几次执拗地抬起头,抹干潮湿而酸疼的眼窝,自嘲似的边笑边摇头。这样反反复复了一晚,一早上她装着心平气和的样子,顶着红眼睛去上班了。

她在一家才成立一年多,却发展迅速的科技公司工作,是孙家人将她保荐过去的。公司的合伙人都是很有技术的大学毕业生,争取到了天下金融的投资,前景看着很不错。李世真曾经暗暗打着算盘,她想待公司小有成就,且自己坐上了合伙人的位子,就光明正大地去找徐伊景好好约谈一次,将那些她不愿讲的,躲避着的,强压着的却总是喷薄欲出的情感都宣泄出来。

可如今大概是没机会了,那之后的几天李世真总这么想;她开始质疑自己从前对徐伊景的感情的解读,自作多情的想法适时地冒了出来,且越发地强势和显眼。

好在孙玛丽及时地伸手拉了她一把。“你别被情绪冲昏了头,就闭眼不看以前那些事儿了。”孙玛丽一口闷下半杯柠檬水调和的伏特加,杯底的冰块晃得李世真心烦。

“If you like it, go for it.”玛丽迷迷糊糊地把脑袋搁在台面上,勾起右手食指补充道。

“可是她大概已经不愿意见我了——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李世真低头喃喃。她说这话时的气息短得仿佛随时都会殆尽。

“啊呀,你真是,”孙玛丽忽地又直起身子,用一种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过来,“有话就直接去对她说,有问题就直接去找她问,有脾气就直接去对她撒,有眼泪就在她面前狠狠地哭——你们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吗?别别扭扭的烦不烦人呀。”她勾来桌边另一杯调了蜂蜜的威士忌,推到李世真跟前道:“呐。”

李世真盯住玛丽半醉的脸,又看看面前的酒,许久,下定了决心似的,举起杯来一口喝光了。威士忌强烈的酒精味冲撞在她的咽喉和鼻腔里,刺激得她猛咳起来。

“啊呀你这个没品味的人,这是要慢慢尝的啊!”孙玛丽尖着嗓子叫道,心疼地夺过李世真手中的空杯。

“对不住了玛丽啊……”李世真的语气还带着剧烈咳嗽后的颤抖,又十分坚定地道:“我要走了。”

“那你得先把单买了……”孙玛丽轻笑道。

“玛丽啊,我要去日本了。”李世真的头隐隐作痛,可她相信自己不在讲醉话。她对上孙玛丽一时震刹而愣住的目光,她更坚信了几分。

她笑道:“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那天之后,李世真以惊人的速度给自己刚刚起步的人生彻头彻尾地换了条道路——辞了首尔的工作,转而联系上了先前在日本面试过的雇主。安排妥当了一切事宜,她颇带有一些鱼死网破的架势,搭了飞机直奔福冈。她先耐着性子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让自己显得神清气爽且从容不迫。她把自己收拾成自认为的最成熟而理智的模样,踏入徐伊景家庭院大门的那一刻,总觉得自己带着点勇士的悲壮与孤情。

眼下她正对着徐伊景,后者用一种意料之外的平和语气向她寒暄:“好久不见啊,世真。”徐伊景的神色似笑非笑着,亦不再是先前刺人的口吻,仿佛又回到了头两个月时,那种若即若离偏不说破的感觉。李世真的喉头滚了滚,她预感到自己酝酿已久的一记重拳即将要打上棉花,鼓胀的无力感漫进她的胸腔。

“过得怎么样呢?”徐伊景淡淡地问,忽略了对面游离的目光。

“还行吧,”李世真微笑着低下眼睛,又立刻抬起脸道,“代表您呢?”

“如你所见,”徐伊景笑道,移开目光看向墙角的一盆文竹,“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是。但是代表,”李世真捏紧了拳头,“您的生活马上就要与从前不同了。”

徐伊景惊讶地睨了她一眼道:“什么?”

“因为我会留在您身边——啊不,应该是,您会和我在一起——请您和我在一起。”李世真只能感受到自己一开一合的嘴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她紧紧攥着手指,一颗心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但她仍是死死盯着徐伊景的脸,目光太过坚韧,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叫深情灼热还是咄咄逼人。

徐伊景也盯着她,脸上的讶异大约只维持了几秒。而后她轻轻笑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徐伊景笑道,李世真几乎唐突地立刻打断了她:“我是在说,我不是说过吗?我喜欢代表您,所以正在请求您和我在一起。”

“世真呐……”徐伊景皱皱眉,目光又飘向别处,语调也有些不平了。

“我说的和我在一起,是说代表您,和我一起生活,和我组成家庭,或是伴侣的关系,随便您怎么称呼或定义它——请让我进入您的生活。”李世真追击道。讲完这几句话,她已觉得精疲力竭。

而后她深吸一口气,认真而一脸虔诚地观察着徐伊景的反应。她藏在桌子下的手心止不住地冒汗。

半晌,徐伊景侧回脸,气定神闲地回说:“世真呐,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好像在拒绝一个最普通的提议。

“那么代表,您可以给我一个完美的、令我信服而放弃的理由吗?”出乎意料的,李世真并没有立刻被这温吞水一样的软刀子所刺伤。她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越战越勇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徐伊景一时语塞,有些焦虑地在脑海内规划组织着合适的逻辑与语句。李世真几乎不给她任何停下思考的间隙,闷闷地继续道:“我之前一直在怨恨您,就这么抛下我走了,说着我是您的镜子,说着不会放弃,却还是当我不存在一般地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所以我想过不再依赖您,不再追随您,而是一定要先证明给您看我自己的能力——证明给您看我是多么有价值的一个人,证明给您看我可以与您齐头并进。我所说的要建立的王国,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强烈的建立所谓王国的野心吗?我不是您,我是个平庸的俗人,我所有的那些上进心,在爱慕您的心情面前不值一提。如果建立所谓王国的路太长,所需的时间太久远以至于会失去您——就像最近一个月我已经开始恐惧失去您,那么我情愿食言,情愿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在您面前,像从前一样守着您。不论怎样,这就是我最大的欲望与野心了。”她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她在讲这些话时并没有哭的打算,她只是将全部的专注力用于挖掘和吐露深埋的心声;只是这样抽丝剥茧一样地将一直以来的心思表露出来,不得不牵动起她心底最感性的情绪;像她的指腹无数次抚过合影上的那个人的面孔,终又垂下手将相片收进备忘录时;像她的眼光在多个夜晚迟疑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号码,又任由那屏幕暗淡下去时;她所有的愤懑与期待,赌气与柔情,好强与思念,原来竟禁不住短短小半年时间的考验。她这么想着说着,眼眶还是熬不住湿了,只是执着得没有滚下泪来。

徐伊景看着她,她红着眼睛喋喋不休的样子有些好笑。

“世真呐……”徐伊景轻声道。她想不出别的话可以讲,她心里堵得难受,那是她这一生还未曾具名过的情绪。或许在她年少时曾有过相类似的几分,但远不如今时今日来得强烈而凶猛。

“或许,”李世真放缓了鼻息,嘴角释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您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之间不打算理睬我了吗?”

徐伊景盯着她含泪又浅笑着的眼睛,大概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她这样情绪复杂的双眼了。每一次都是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坐着或站着,看着她原本那双大而清亮的眼睛弥漫上水汽——徐伊景一直觉得欲哭泣的、哀伤的眼神有些衬不上那对好看的眼睛,虽然那眼眸哭起来也很好看。她从没有刻意想让那眼睛落泪过,可那眼睛偏不听话又故意和她作对似的,总要在她面前掉眼泪。

心思细腻敏感如徐伊景,怎么会看不见这样一对眼睛。在韩国的最后的日子里,她几乎要被那真挚而恳切的眼神攻陷了,她似乎再难对那双眼说生硬挑剔的话;一贯到嘴的嘲讽与挖苦,不近人情与一针见血,在那双眼的注视下都温软了下来,像泡在温泉里的冰,先是化了坚硬的角,再是整个溶成一汪柔软温暖的淡水。

但徐伊景不愿自己这么软弱,她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并且她坚信着这些理由的合理性。她一来不愿做那个先跨出一步的人,她似乎总不愿直面自己的情感,总觉得感性的自己有些丢人似的;她二来不愿将李世真真真正正地牵扯进她的生活,她那对于李世真这样平凡而美好的人来说一团糟的、可怕而复杂的生活——如果曾经不计后果地将她牵扯了进来,且将她置于了危险的境地,又对她产生了无法预料又不可忽视的、干扰人的情感,那么在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失误后,徐伊景的一贯做派就是及时止损。

因而当李世真说出她不会同她走时,徐伊景第一次意识到喜悦与哀伤是可以互相依傍的;她把这两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合出一副欣慰的模样,用极其为人师表的笑容回应道:“当然要这样,就是为了这样才教导你的。”然后她就干脆地离开了。这对于徐伊景来说是个不错的收尾,她自以为这是二人关系的最佳结局——石破天惊地开始,云淡风轻地结束。

然而事情的走向总是容易失控。回到日本后不多久,徐伊景便感到了难以自控的思念,那种挠人又恼人的情绪在每每与李世真通过电话后会递进加深许多;而李世真的微妙的、小心翼翼的询问又总让她处在矛盾的境地中,她既迫切地期待她再多进几步,又用所谓的理智强压着喷薄的情绪与期望;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耐心与恒心去一个一个回答李世真那些无聊又刻意的问题。自身的日渐转变让她感到恐惧。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感到恐惧,似乎遇见李世真后,这样恐惧的日日夜夜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直到三月初的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徐伊景接到了来自韩国的电话。那通电话明显不适宜于三月回春的气温,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回了冷冰冰的现实。

是被保释的姜在贤打来的。“徐伊景,”姜在贤的声音刺耳得像划过柏油路的玻璃渣子,抖着一腔的愤怒与激动,“你总不会以为我的能力与人脉就只有这些吧?以为这样的我就是彻底完蛋了吗?”

“姜代表,”徐伊景并不打算吃他那一套,她笃信于自己牢不可破的防线,也不愿再与过去多作纠缠,“先要恭喜您暂时出了牢笼呢。但让您落入现在这个境地的是您自己,我不过是顺势推了一把——您要是不满现在的生活就自己了断了自己吧,只是别再来打扰我。”

电话那头发出一连串急促的笑声,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姜在贤又开口道:“就算我要了断了自己,就算我再也爬不回我以前的位置——在那一切发生之前,我会拖住你,我会先了断你。”

“那您就试试吧。”徐伊景嗤笑一声。

“我会动摇你的一切,你的钱,你的事业,你的家人你的至亲,你这种人所在乎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姜在贤听上去咬牙切齿地补充道。

徐伊景的心脏在听到“……你的家人你的至亲,你这种人所在乎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时抽搐着疼了一下,她眼前晃过一些景象与一张面孔,她太过于出神以至于再没听清姜在贤接下去的骂骂咧咧。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清脆的带有潮湿气息的叫声将徐伊景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意识到那张虚晃而过的面孔是李世真的。

徐伊景一声不响地挂断了电话,并顺手将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中。她面朝着细雨的窗外坐了一下午,妄图计算与权衡自己的情感。当她自认为得出结论后,她第一次对当晚打来电话的李世真表露出不友好的情绪。姜在贤说的不是玩笑话,徐伊景在日本方面的业务开始受到大大小小的各方压力;福冈当地原本驯服的黑社会们也忽而开始登门拜访,说着一些意有所指的话,话里有话地透露出他们正面临着全新的局势与选择。这样又过了几天,徐伊景暗示李世真不必再打来了。

徐伊景并不愿去思考这会给李世真带来多大的冲击。她开始感恩她们之间隔着的远渡重洋的距离,这让她不必看到并烦恼于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世真果真再没有打来。徐伊景强迫自己深陷在日渐繁重的应对麻烦的工作中,并说服自己正在享受这一份久违的平静。

直到李世真这样唐突地出现在了面前。听到女佣进门知会时,徐伊景的手抖了抖,捧着的文件差点摔下来。她坚信自己没有失控地露出哪怕一点笑来。她在脑中飞速地计算思考着,最后只沉静地说:“你让她去茶室等着吧,我一会儿去见她。”

她花了几分钟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地毫无破绽,而后她走向茶室,思索着李世真的突然出现意在何处,思索着她会面对怎样的一个李世真。

这样热烈而直接的李世真是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的,步步紧逼的告白与提问让她第一次感到在其面前方寸大乱。她开始埋怨和室内的装修太过简朴,竟只有一盆文竹可接纳她逃避的目光。徐伊景尝到愈来愈多的苦涩在舌间积累。

“世真呐,”她决定直截了当地回答李世真的问题,“我这种人,我这样的人生,是不该有,也不配有爱的。”

李世真听了笑话似的,作出不可理解的样子望向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徐伊景打断道:“我的人生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真的从那些纷争中抽身而退了。就算我放弃登顶,就算我离开韩国,那些恶心的人与事可能会跟随我一生——而情感,情感对我而言是累赘。它会拖累我,拖累我身边的人。我不愿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事情总还有回旋的余地,总有许多别的出路。”李世真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坚韧与乐观反驳道。

“不是的,世真呐,善终与圆满不是为我这种人的人生准备的。”徐伊景控制着语调,使其既不太婉转忧伤,又不过于悉心温柔。她用一种游离着的,不着调的口气补充道:“我不愿撒谎,我不想否认你对我的特殊性。但我拒绝接受这种特殊,为了我,更是为了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与你相处的时光是个不错的梦,但梦总有醒的时候,我们应该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我们各自的生活——我的确很喜欢世真你,但对不起,这一切只能停留在这里了。我会忘记你,忘记韩国的一切。”徐伊景说着,从话里嗅出似曾相识的味道,好像她早在十几年前就说过相类似的话。没成想兜兜转转后,换了一个人,仍旧是只能说出同样的话。

李世真怔怔地听着,那句“我的确很喜欢世真你”像千斤顶一样砸向她的胸腔,她一时稳不住心绪。那本该是让她狂喜的话,她也的确有了一刻的喜悦,但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对方的无法忽视的、不可否认的拒绝与避让。她望着徐伊景,后者用一贯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神注视着她,说那话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么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又声声掷地地讲出来——一定是思考了很久,一旦作出决定就绝不轻易退让。

李世真不想做一个耍赖的人,但此刻容不得她多想。“想不到代表您,是这么胆怯的一个人。”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直视住徐伊景的眼睛。

“胆怯?”徐伊景像是在笑自己,“世真你,总能把事情想得简单化。这一点有时候很好,可不适用于我。”她忽而站起身,侧过脸对李世真说:“我给你泡杯茶,喝过你就回去吧。”这话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命令。

“我没地方可去了,”李世真半起身子想要拦住她,急切地道,“我把韩国的工作辞了,刚录了之前面试的那个调度员的工作。我没带多少钱来,今晚开始已经住不起酒店了——您必须收留我。”

徐伊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你应该回国,回你姨母身边去。”

“姨母最近找了对象就要结婚了,那房子我再住着不方便,我是破釜沉舟了来到这里找您的。”李世真不甘心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徐伊景很不以为然,动身要离开。

“代表您,即使不接受我,也没有权利决定我想要在哪里发展事业和生活吧。”李世真猛地站得笔直,盯住徐伊景的后背,有些倔强而垂死挣扎道。

“就几周的时间,代表。”李世真开始讨价还价。她觉得自己已经丢失了语言逻辑,只是胡言乱语地祈求着。她举起一只手作保证说:“既然您这么坚持,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后我就离开。您就当是帮帮我,帮助一个旧相识。我有资格拜托您帮助不是吗?毕竟我为您付出过那么多。”

徐伊景的背影默不作声。

李世真有些畏缩。她害怕自己再次听到“拜托别人的时候也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这样的话,她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继续道:“如果您打算借我钱打发我走,或直接将我赶出去,那我一定赖着不走。我是个没什么可惧怕的土汤匙,丢脸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如果您不愿全盘接受我,那么请假装忍受我一个月,然后我会带着这份值得珍藏的回忆离开——这是我最后的妥协与让步。”

徐伊景仍旧是默然,既不回头,也不离开。李世真心里一阵阵发虚,但她强撑着,露出无所畏惧的面容来。她盯着落在徐伊景发梢上的太阳光斑,黄黄白白的,随着徐伊景呼吸的频率轻微地颤动;她在心里默默地数,十秒,九秒,八秒……

“随便你吧。”在她几乎绝望地数到倒数一秒时,徐伊景丢下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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