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yyyyyyyy

可以摸鱼

It's hard to name.【1】

BGM: https://music.163.com/#/song?id=186339

(旁友们这不是同人文,是自己写的故事,别看错啦)

It's hard to name. [1] 

 


许多年后郁文仍然很爱听吴雨霏翻唱的《洁身自爱》。她听不懂粤语,却犹爱粤语歌词的娓娓叙事,且女声唱腔更显痴缠——那是她与杨秋的爱丁堡之夜的背景音调。

她记得她们坐在一起打牌,桌上摆着黑方酒和汽水,同行的一位朋友有一列表的粤语歌曲急待播放。杨秋坐在她右手边,呡酒、挥牌、大笑,黑桃和方块像从她指尖飞出去的花儿。那一瞬间她把她看成了一个异族女孩,她认为有这种风情的姑娘都是神秘的,都像是从深不可测且未可知的国度而来。

那晚杨秋总做她的对家,她的牌运又很好,赢得都烦了,就故意放水输了几把。她们拆了一袋细长的下酒饼干,每输一次,杨秋就往她两边嘴角各塞一条。她边嚼边想,牌运是她的,饼干是她的,年轻、时间和人也都是她的,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追不上的东西了。

 

 

郁文本科毕业后去英国念硕士研究生。她本来是学数学经济的,研究生就报了风险与金融,她知道这个专业配上这所学校对就业大有裨益。

其实郁文对此类学科并无热爱,她自认为有一些不实用的兴趣,而她一向头脑清醒,不愿将爱好与变现能力搅和在一起。她的家境与许多同学比起来绝不算富裕,父亲是公职人员,母亲是中学老师。即便有奖学金的帮衬,留学对郁文来说也仍然是一场教育与职业的投资。郁文的父母对她一向是放任的态度,她要走什么路都随她自己。而她的奶奶与别人的奶奶一样,认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体制内更好的工作了。

但奶奶总归也与别人的奶奶一般贴心,要不是碍于现实,必然会和她一块到英国来,给她做陪读与保姆。郁文时常觉得自己有一家很好的亲人。

这天郁文下了公共课,走去图书馆借书。十月底的伦敦已经很冷了,掉下的枫叶厚厚遮了一地,在晴天是金光闪闪的黄,在阴雨天却只显庄重与苍凉。校工推着一台小型鼓风机,呜呜呜地把叶子吹向路两边。一群学生代表聚在行政楼前,为首的是个穿文化衫的卷发男生,郁文曾在校学生会的选举网页上见过他。此刻他把衣袖撸到肩膀,举着一只比脸还大的扩音器,冲天喊:“给保洁人员更多福利!”他身后的人跟着喊:“给保洁人员更多福利!”人群前站着几个保安,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像假人一样静静地充当控场作用。

遇上这种日子,为防混乱,进图书馆前必须先出示学生证,馆前因此排起长队来。郁文本来倒不算是急性子,只是她这会儿心里有事,夹在人流里忍不住焦躁。

偏偏又下起雨来,先是毛毛雨,不出两三分钟雨势大了,英国人还没事人似地敞开着抽烟聊天,郁文拉起外套的帽子——她穿了件涤纶加棉的风衣,大剌剌地将她浑身的轮廓衬得笔直;她妈妈时常抱怨她穿这类衣服,认为被遮掩的女青年体态是一种浪费;而她自觉是很合适的,因她本身的面相也属于平直清淡一类,第一印象总给人一种话少难近的感觉。实际上她的个性很随和。

郁文在开学时选修了哲学,以略微安慰自己那些无用的爱好。这门课在上半学期着重于 “现代权力”的概念;里面又有个顶重要的人物,叫米歇尔福柯,其一本名为《规训与惩罚》的著作连续几周出现在必读书目里。郁文此次来又是为这本书。终于磨进馆后,她直奔着二楼去,轻车熟路地找到相应的书架。此时有几本《规训与惩罚》摆在架子顶层,她一眼锁定那本软皮的。

郁文搬来踩梯取下书,一面走就一面急忙地翻看。只翻了两三下,她忽然对着书呵呵笑起来。书页之上层叠地粘着几张便签条,最上层写有一行字:“周四晚上6.30在NAB.201有关于福柯的讲座,你要来吗?”

便签是黄色的,映得几个黑字十分轻巧。郁文合了书,顺着旋转楼梯颇雀跃地向下去,一面走一面沉思。到底层时,她拿手捏住栏杆,脚尖往前点了点——她翻开书,低头又盯了几秒那行字,句尾的疑问字与问号便都被抛去了,光剩下“你要来”这样肯定的语气。

一个半月前,郁文头一次借阅《规训与惩罚》,来得晚了,较新的硬皮版本全给借走了,单剩这本软皮的被孤零零搁着,印刷陈旧,捧着软塌塌的。郁文对这类书籍完全是外行,自认英文也不过关,因而读得断断续续,十分痛苦。读过九页后,一翻面,见两页纸中间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郁文捻出来看,仿佛是用铅笔写的一句英文,已经被书页擦糊了。她又仔细地读了读,原来是针对这个章节提了个比较趣味的问题——也正问出了她的困惑之处。她顺手摸了摸便签的顶侧,有胶水干涸后的粗粝质感。

郁文想,大概是谁想贴作标记回头再思索的,但忘记取出就将书还掉了。她翻过便签来,见另一面竟写着“后结构主义”几个中文字,字迹随性但工整清丽。

在此校读哲学的中国人并不多,字又写得这么好——郁文心中顿时生出不少亲切感来。她只略一犹豫,便拿来纸笔,将自己的看法答了上去。她挑了张大上许多的蓝色便签纸,先是用铅笔写,觉得看着不够明晰,又换了黑水笔来。她用英文详详细细地作了一番陈述,末了,又在开端点睛似地加了一句中文的“同学,你好”。

她将便签贴上书时还有些惴惴的,担心自己的解答惹人笑话;又宽慰自己说,那位同学不见得再借这本书,即便借了也未必拿这个版本;可如此一来,她这又为了答给谁看呢。

她想了许许多多,归还书本时还是一并夹带了那张便签。她反复地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发傻,她不知这同学具体读什么专业,是男是女,甚至于是否真是个中国人。

这样荒唐的事——她想清楚是等不来后续回复了,但她仍不免抱有一些微小的期待。此后,她每天结束自习后都会特意绕去存放哲学书目的书架查看。自她归还以后的第三天,这本软皮的《规训与惩罚》就被人借走了,连着消失了四五天。

第六天时它终于回来了,且夹着一张新的黄色便条——对方这回也是用了黑水笔,中英夹杂地对郁文的回答作了点评,又说了不少新的看法;字迹与上次是一样的,末尾附了个简笔画的笑脸,郁文一看到也立刻微笑了。她笑着想了一会儿,将此书内的相关部分再翻看了一遍,取过新纸,顺着那位同学的思路再作陈述与提问。写完后她忽然有些羞愧,因她普普通通的字与对方比起来,实在过于平淡无趣。

大概是版本过旧了看着惹人嫌,软皮书的流动性特别小。五天后它被借走,又过五天后,夹带着新的便签纸被归还。

郁文发现只有她与那位陌生的同学在借用此书。几周内,她们就以书签的形式就着章节内容讨论了好几个回合。

郁文对这个人非常有好感,主要是感慨这种绝妙的缘分与交流方式。她原本沉浸在神秘的互动氛围里,虽十分好奇,但除了正儿八经的学习上的讨论,并没有积极地去探寻对方更私人的部分。眼下对方主动邀约了,她肯定是要去的。

在图书馆留到晚上六点一刻,郁文便揣着《规训与惩罚》往指定的教学楼去。讲座设在一个两百来平的阶梯教室里,郁文到时已熙熙攘攘坐了一半的人。她挑了中间部位的位子,坐下来吃半道上买的三明治。

在场有许多亚洲人,但全都在兴致勃勃地讲英文,郁文没法一一分辨过来。她身后坐了两个亚裔女生,她就试着用心去听她们的对话,却好像都是无关的内容。郁文吃完了三明治,离讲座开场还有三分钟,她仍然不知道约好的人是哪一位。

郁文想了个主意,她把《规训与惩罚》从包里取出来用胳膊夹着,在教室的边廊上来回走。她怕书名被自己手臂遮挡住,就把书竖直了夹着,确保露出整个标注了书名的书脊,并微侧过身体使之对向观众席。远看她的走态奇形怪状的、炫耀似的,仿佛在腋下裹了个方正的公文包。

她这样走了几圈,并没有人嗨呀一声跳出来与她相认。

教职工走上台叫大家安静,郁文只好回到观众席上——原先的好位置已被占了,只有最后排还有零星的空位。郁文走去坐下,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多此一举。她想,她与对方甚至互不知姓名。她又想,下次再留条儿时必定要留下自己的电话或微信号。

教职工作了简单介绍,将主讲人引荐上台,大家一齐鼓掌,讲座便开始了。学生会叫了几个人来录像,扛着机器在后面进进出出,推门的吱呀声像拿了两只塑料拖鞋在互相摩擦,吵得郁文很烦恼。吱吱呀呀了好一番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用英语悄悄地问:“不好意思,我能过去一下吗?”郁文正心里毛毛的,便没抬头,只用余光瞥见一双侧开口的女短靴站在身边。郁文收了收腿,那个人挤进去挨着她坐下,又十分抱歉了两句。

学生会的人终于摆好了机器,后排安静下来。讲师的声音依靠四个角落的音响扩大着,在梯形房间里荡来荡去,讲到趣处时引了听众阵阵发笑,郁文也一齐笑。她忽然觉得边上的人正注视着自己。笑声散去后,那人延迟了似的,自顾自迅速地笑了声。郁文听到她用中文轻快地问:“这本书是你的吧?”

郁文看了眼搁在小桌板上的《规训与惩罚》,顺势向身边望去,见坐一黑发女生,盘着头,穿一件黑色的针织短背心,眉形和眼妆细细长长,既西式又东方,浑身上下有种奇妙的融合感。

台上还在热火朝天地讲话,四下笑声不断。郁文想要回答,还未张口已经觉得面颊发烫。她扶着桌板侧过身去,笑道:“哎,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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